经守境使者通传,容陵很快被迎到碧玺殿,拜见狐帝宴祈。
容陵到时,宴祈已候在殿中。
岁月的沧桑不曾在宴祈脸上留下多少痕迹,却为他双眸注入了睿智与阅历。单单一眼望去,容陵便知,这位青丘狐帝不容小觑,今日所言所行,他势必要好生斟酌。
心中如此想,容陵面上仍是云淡风轻,他上前两步,以小辈之礼,客客气气地拱手拜见。
宴祈微微侧身,略避过容陵的见礼,这才带着几分无可挑剔的笑容道:“太子亲临青丘,实在有失远迎!来,快请坐。”
久经俗事,宴祈分寸感拿捏得极好,既不显过分热情,也不失东道主的礼仪。
请容陵落座后,宴祈指着面前的黑釉盏,和蔼道:“青丘产的紫笋茶,太子要是口渴,可浅尝一口,看是否符合你的口味。”
容陵顺着宴祈的话品了茶,自是道“好”。
宴祈也很官方地回:“能得太子喜欢,是青丘荣幸,若不嫌弃,稍后太子请捎些茶叶带回去吧。”
两人都是久居高位的神仙,对明面上的你来我往,都极熟稔。
只要愿意,他们能源源不绝地把这种气氛延续下去。
然而今日,容陵显然是沉不住气的一方。只是青丘与九重天各自为政,容陵与狐帝宴祈仅有数面之缘,谈不上熟络。所以容陵虽心急,也不得不做做样子,循序渐进,徐徐图之。
宴祈端坐主位,不露痕迹地扫了两眼容陵。
这位天族太子的行事作风,宴祈一直颇为欣赏。待人处事上,他虽延续了先太子的宽容温和,却比其兄狠辣果决,听说这些年,好几桩连天帝都极为棘手的大事,全是由这个年轻的太子解决的。
不过欣赏归欣赏,公事还得公办。揣度片刻,宴祈不动声色道:“魔主屠浮出山后,行事十分猖狂,如若天族有什么需要青丘出力的地方,太子直言即可。”
容陵心知狐帝误会了,他理了理衣袖,起身恭敬道:“多谢狐尊慷慨仗义,不过眼下局面,九重天尚应付得来。晚辈今日过来,其实是另有要事向您请教。”在颇有城府的人面前,过多试探只会招来负面效果,容陵没有过多修饰,他躬身深深一拜,这才道,“事情是这样的,晚辈想从您这里,了解更多关于丹卿仙人的事情,还望宴叔伯成全。”
这声叔伯的意义非同小可,宴祈品茶的动作戛然一顿。
时间仿佛定格了两息,这才恢复流动。
“太子快快请起,你身份尊贵,怎能行如此大礼?”说完这些,宴祈瞬间变脸,他猛一拂袖,愠怒道,“太子不用如此客气,你实话实说就是,我那不成器的儿子,是不是在九重天招惹出了什么大麻烦?又或是他愚笨无礼,得罪了哪位尊者?唉,我早让那不孝子回青丘,他偏不识趣,还说什么天族正是危难时刻,不愿离去,就他那可怜兮兮的几两道行,能顶何用?别给诸位尊者惹麻烦就不错了。瞧,果然被本君道中,他呀,就是个无用的蠢东西!”
来前容陵也曾猜测,丹卿身份尴尬,在青丘的日子或许不好过,只是他万万没料到,丹卿的处境竟会艰难至此,就连生父宴祈,都不给他足够的尊重与信任。
听着那些恶劣的话,一股火气直往容陵头顶涌,几乎湮没他所有理智。容陵本就是护短的人,又向来天不怕地不怕,就算此时面前站着的是宴祈,容陵也绝不允许他贬低辱没丹卿半分。
“丹卿仙人的品性,您这个做父君的,难道还不清楚?他最是害怕给旁人造成困扰麻烦!有什么委屈难处,一贯是忍了又忍的。这样善良的丹卿,怎能用修为强弱来判定他存在的价值?若人人都以强弱分善恶,这世道想必早已魍魉横行、苦厄不堪。狐帝您认为呢?”
容陵直直盯着宴祈,双眼几乎要喷出火焰,涉及丹卿,他总是容易失控,也很难遮掩自己的情绪。
宴祈当然听出了容陵的阴阳怪气,嘴角笑容骤然冷却,他审视着容陵,不咸不淡道:“丹卿性格木讷、不擅交际,没想到在九重天当值这些年,竟也有了不少长进,能得殿下如此赞美和维护,是他的荣幸。”
容陵余怒仍未消,也懒得再与狐帝虚与委蛇。
宴祈既然不重视丹卿,自有他重视喜爱,谁稀罕区区一个狐帝了?
得知宴祈态度后,容陵的尊敬便也消失得一干二净,他本想甩袖就走,但到底还留了两分理性,于是他淡淡道:“晚辈此番前来,是想向狐帝道谢。前些日子,容婵贪玩误入弑神之地,丹卿为救舍妹,遂跟着闯了进去。”
提及弑神之地,宴祈有一瞬色变,但他掩饰得极好,可这点破绽,还是被容陵敏锐地捕捉到。
也正是这点破绽,突然点醒了容陵。
容陵一直都是极聪慧的人,可无论他多睿智冷静,事关珍爱之人,总会乱了分寸。
是了,如宴祈这般道行深沉的人物,就算再不满,又岂会轻易在他面前流露情绪?
方才宴祈是故意出言轻视丹卿。
为什么?
他究竟有什么目的?又或是想掩饰什么?
高手过招,细节往往决定成败,宴祈在容陵面前失了态,大势已去,此时再拿腔作调也是多余,他扯了扯唇角,低声问:“公主和……丹卿,可有受伤?”
这话终是有些当父君的样子了,容陵回道:“阿婵几乎丢了半条命,”停顿两息,容陵蓦地抬眼,一字一顿道,“丹卿无碍。”
大殿寂静,许久无声。
窗外正值日落,暗影缕缕袭来,宴祈的眸子几乎凝成深不见底的漩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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